清水

我变成了一抔骨灰，看着曾经杀了我的妈妈为我报仇，把整个山村拉入地狱xx

我看着我妈。

只要一有时间，我就盯着她看。

没办法，日子太过无聊，我住的地方又那么小，那么窄，除了看着外面的人们，我真是无事可做。

我知道，是妈妈杀了我。

所以我只能被困在这个地方。

1

忘了自我介绍一下。

我是一捧骨灰，住在一个四方小巧的盒子里。

这地方除了有点黑，有点小，有点冷，别的倒还不错。

我每天的任务就是睡觉，看妈妈，看累了，再睡觉，如此循环往复，丝毫不厌烦。

毕竟作为一捧灰，我什么都做不了。

不过做骨灰的日子可比以前轻松多了。

除去不吃不喝，我可以随时随地的睡觉，这是多少人都享受不到的。

太没意思了，我又开始看着妈妈。

她正趴在地下，卖力地擦地板。

我以前一直疑惑妈妈为什么不买个拖把，站起来干活。

直到爸爸飞来一脚，把她踹到墙角，勒令她不准直起腰，要像下人一样听话，这个困惑才得以解答。

她总是这么忙，抽不出一丁点时间来陪陪我。

妈妈每天都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，怎么会不累？我心疼她，从来没说过什么。

过了很久，妈妈终于停下动作，她环顾四周，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，对我露出一个笑容。

我真是没出息。

虽然她杀了我，但我好像一点都不生气。

不过我记不得为什么我不生气了。

大概是我们母子情深吧？

只是我妈看到了旁边的布娃娃，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。

那是我还活着的时候，最喜欢的一个玩具。

我最热衷于让妈妈抱。

不是抱我，是抱娃娃。

她扮爸爸，我演妈妈，娃娃是我们的孩子，然后开始玩过家家。

我特意给娃娃取了个名字，叫娜娜，这样妈妈就不会搞混我们俩。

可是她不喜欢和我玩，她很忙，好几次都是匆匆忙忙的回答我：

“妈妈没时间，囡囡自己玩好不好啊？”

一点都不好。

可我有什么办法，于是漫长的时间，都是布娃娃听着我絮絮叨叨。

现在想来，妈妈肯定不喜欢玩过家家，因为她整天板着个脸，根本不搭理爸爸。

没有爸爸，就玩不成过家家。

2

爸爸很好，娜娜就是他买给我的，可我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，妈妈倒是一点都不着急，似乎还松了口气。

布娃娃安静的呆在角落里，身上落满了灰尘。

妈妈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把娃娃收了起来。

我无事可干，只好又开始睡觉，希望明天能看到爸爸回来。

只不过这一次，我的美梦很快就被打断了。

是爸爸回来了。

我透过盒子看见了他高大的身躯。

爸爸比三个妈妈加起来还强壮。

我曾经会得意地跟小伙伴吹嘘我爸爸是超人，结果被狠狠嘲笑了一顿。

那个梳着马尾辫、穿着漂亮小裙子的女孩，嗤笑着揭穿了我的谎言：“超人会飞，无所不能，要是你爸是超人，他干嘛不给你换件新衣服？”

她能穿上好看的衣服，因为她的妈妈一口气为她生了三个弟弟，她的爸爸特别高兴，顺带着对女儿也不错。

我有些难堪，就去问妈妈，妈妈怜惜的看着我，“爸爸刚给你买了娃娃，不是吗？”

可是娃娃根本不能和衣服相提并论。

我气呼呼的，可是不敢无理取闹。

爸爸说了，女孩子家，给口饭，留条命就是天大的恩赐了，哪用得着多漂亮？

3

我看到妈妈正和爸爸说话。

“你怎么突然回来了？”妈妈一边帮他收拾衣服，一边问 。

“嗨呦，今天运气不大好，输了几把，老李真是的，多少年的老朋友了，连打张欠条都不肯！”爸爸吐着眼圈，心情似乎不大好。

每到这个时候，妈妈就格外小心翼翼，她会把我关进屋里或者支出去。

我倒不是很怕，毕竟我现在只是一抔骨灰。

可是现在，妈妈似乎不怎么怕爸爸了，她脸上的表情很淡定。

我记得从前，她都是一副唯唯诺诺、卑躬屈膝的样子。

这是好事，我老早就看不惯妈妈畏畏缩缩的模样，多次让他别怕爸爸：“妈妈你看，我就不怕！”

我在她面前摇头晃脑，“大不了，你去找外婆外公，让他们教训爸爸。”

每到这时，妈妈都保持沉默。

我没见过外公外婆，活着的时候就没有。

可书上写了，每个人都有外公外婆，要不然，妈妈是从哪来的呢？

对话继续进行着，妈妈把饭菜端上了桌子，她和爸爸吃起来。

我窥见了一碗甜汤，顿时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。

那是我最爱吃的食物，甜甜的，多少碗都喝不腻。

“怎么又把这玩意端上来了？我不是说过不喜欢吃甜的吗？”爸爸皱着眉头，把筷子敲得梆梆响，他一向讨厌甜食，更何况这汤还浪费了几个鸡蛋。

妈妈低下头，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，她轻声道：“我突然想吃，就做了。”

她撒谎了。

妈妈一点都不喜欢甜汤，往常都是我求着闹着才肯做，她一有空就唠叨我少吃点甜品吧，让我小心蛀牙。

遗憾的是，还没等到蛀牙长出来，我就死了。

可是妈妈到底为什么要杀我呢？

还有，刚才我还在夸她变勇敢了，怎么一会功夫，又把头垂下去了？

她在怕什么？

4

“老周家又要办喜事了。”爸爸嘴里含着一块肉，嘟囔着说。

“是吗，什么喜事啊？”妈妈抿了一口甜汤，看样子难以下咽。

然而爸爸没有发现，他只顾着说话。

“老周他媳妇，又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，哎呦你不知道，那小孩白白胖胖的，可讨人喜欢呢！”爸爸吃着饭，眼睛往妈妈这里瞟。

周叔叔是我认识的，他跟我爸是极好的朋友，有那么好几次，我家困难的时候，都是他来帮忙，他也是个好人呢。

而且，他们家还有个女孩，她要比我大上四五岁，叫周招娣。

我感觉这名字真是难听，怨不得一有人喊她，她就沉下脸不说话，换我我也生气。

我一直叫她周姐姐，这么一喊，她马上就不气了。

她带我玩，给我讲故事，我黏着她不肯走，那时候爸爸还没给我买娃娃回来，除了周姐姐，没人搭理我。

她让我少来这里，但我怎么肯听呢？整天和她玩得不亦乐乎。

可是好景不长，我五岁、周姐姐九岁那年，她不见了。

没有人奇怪，他们说周姐姐得了个好去处。

可她的妈妈却哭晕过去好几次，我在旁边观望，嚷嚷着也想去那个好地方，我妈听见，暗中把我的手臂掐紫了一片。

我一惊，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了下来。

5

爸爸还在瞥着我妈，他放下手里的筷子，看她看得更专注了。

妈妈低头喝着汤，半天了，那一小碗甜汤也没下去多少，急得我恨不得替她把碗舔干净。

“红梅，咱们也再要个孩子吧，万一是个男孩呢。”爸爸开口了，他没有询问，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，红梅是我妈妈的名字。

“这……孩子哪是说能要就有的呢？”妈妈终于舍得抬头了，她笑得牵强，但还是不愿看着爸爸。

“我妈已经开始催了，赵红梅！”我爸的声音冷下来。

“本来就因为小雨耽误了几年，现在她死了都快半年了，还有什么不能要的？难道你想让我们老王家绝后啊？！”

我知道爸爸说的是奶奶，她很凶，一点都不和蔼。

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，她拿拐杖狠狠敲打我的大腿，掉光了牙的瘪嘴总是一张一合，溜出来许多刺耳的话。

“女人不能生个男孩有个什么用！这小丫头片子尽是赔钱货！”

她用拐杖直戳我的脑门，我极其不服。

奶奶说女孩就是扫把星，那可奇怪了，她是自己骂自己吗？

我跟妈妈说，希望奶奶永远闭嘴，妈妈让我安分守己，要不然就不能来奶奶这了。

可谁稀罕她那几间破屋子，路面上是坑坑洼洼的泥巴，尤其是院子里的一只大黑狗。

它虎视眈眈地盯着我，做出扑咬状，我越是害怕，奶奶就越高兴，直夸大黑狗咬得好。

我不想听这个恼人的话题，可我只是一抔骨灰，没办法阻止爸爸继续说。

“你到底生不生？我妈明年夏天之前要抱上孙子！”爸爸失去了耐心。

妈妈快速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。

我明白她是在征求我的意见。

不，我不想要任何与我争宠的陌生人，弟弟也不行。

更何况能让奶奶开心的事，我都不想做。

6

抗议归抗议，虽然孩子是托到我妈的肚子里，但做主的是爸爸。

只是小弟弟还没等到，周叔叔先上门了。

爸爸妈妈都在家里，爸爸尤为高兴，吩咐妈妈去整两个好菜招待客人。

妈妈从厨房出来，看到周叔叔的那一刻，她的眼睛突然变亮了，嘴角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，似哭似笑的。

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间，但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。

爸爸正拉着周叔叔说东道西，没在意。

而周叔叔注意到了，他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，和气的询问：“红梅，你这是怎么了？眼神怪怪的。”

于是他们俩一起盯着妈妈，好像要把她硬生生的给刨开一样。

妈妈的神色恢复如常，笑着摇头：“没呢，老周，我就寻思着，你媳妇儿真是个有福气的，老周家可算有后了，好生惹人羡慕呦。”

我爸搓着手，也嘿嘿直笑，“怎么，羡慕了？多来几次，咱也准能抱上儿子，到时候，你就是大功臣！”

一时间气氛融洽，我妈去做菜，周叔叔坐在沙发上，爸爸对他是毕恭毕敬，嘴唇上下翻动，说个不停。

也难怪，因为家里没钱的时候，都是周叔叔给我爸介绍路子的，他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。

“老周，咱都认识多少年了，你就给个准话吧，能拿多少出来？”我爸急切的问。

“你放心，我还能害老朋友不成！告诉你啊，那个网贷，利息可低着呢，能拿这个数！”周叔叔晃了晃三个手指头。

这可把爸爸高兴坏了，他连连称赞周叔叔够义气。

呆了一会，菜也好了，他们就喝起酒来。

妈妈没上桌，她说吃不下，或许只要周叔叔一来，她就没办法控制住自己。

我能听见菜刀在案板上狠狠剁下的声音，想来一定留下了很深的印记。

她进屋了，把我的娃娃抱出来了，躲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，死死盯着周叔叔。

说起来，要不是周叔叔，我也得不到娜娜。

他是个好人，妈妈何苦对他那么大敌意呢？

就连周叔叔的妻子生了儿子之后，也还是要看脸色过日子。

在他们家，周姐姐的去向是个禁忌。

只是她好歹完成了“招娣”的使命，虽然迟了几年。

不过谁在乎呢？

7

爸爸和周叔叔一起出去了。

爸爸兴致很高，没准他今天能多赚些钱回来，用不着担心自己会缺胳膊少腿了。

妈妈最近老是出去，每次回来，都拖拖拉拉的弄回一大堆东西。

我敢保证，那些东西不是吃的。

那一个个尖牙利嘴，块头更大，我琢磨着是爸爸的身板厉害，还是这些大家伙厉害。

爸爸近来很开心。

因为妈妈比以往更温柔，更体贴了，并且积极地表示，要给老王家生十个八个的儿子。

“哎呀，你早那么想就好了，咱俩和和气气的过日子，咱妈就是你妈，只要有男孩，她不会亏待你！”爸爸喝多了，大着舌头，口齿不清。

妈妈没说话，过了一会，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。

布娃娃在角落里看着她，微笑着。

“智斌，你想不想囡囡啊？”妈妈低声呢喃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