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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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姐顶替我出嫁的那天,我在被屠夫被分尸,确认我死后全家都疯了

长兄是有名的捉鬼师,他要捉的第一个鬼是我。

 

我死那天,长姐替我出嫁。

 

长兄摆阵挂招魂符,念了一个时辰的咒语,叹了口气:

 

“娘恨她,不愿意回来。”

 

长姐穿着我的嫁衣,掩面而泣:

 

“都怪她,女儿出嫁都不能同娘说一句话。”

 

父亲拍了拍长姐的肩,细声安抚,转头便对小厮说:“赶出去吧,我范家,留不得这晦气的东西。”

 

1.

 

母亲是难产而死的。

 

“当初死的人怎么不是你呢?”

 

是我人生听过最多的一句话。

 

我自知我在家中并不讨喜。

 

幼时为了哄父亲高兴,老师教我和范之心习字,我没日没夜的练习。

 

我满心欢喜地将抄录好的字簿交到父亲手上查验,父亲却黑了脸:

 

“这就是害的你姐姐手伤了的原因?”

 

我疑惑得看着他,范之心站在角落里哭哭啼啼:

 

“本是要求的十日,她五日就抄好去邀功,次次抢风头得夸奖,也不知道为何对我如此大的敌意?”

 

父亲连我的字簿看都没有看一眼,拿起了竹条:

 

“你母亲用命换你就是让你爱炫耀爱邀功的吗?”

 

竹条啪啪落在了我的肩头。

 

范之心那时得意的眼神,如同今日一模一样。

 

她站在立镜前,丫鬟为她披上最后一层外衣。

 

她欣赏着这并不合身的嫁衣,问道:

 

“你说是我穿着好看,还是那个灾星穿着好看?”

 

丫鬟努力将腰扣系上,谄媚道:“那个灾星像竹竿,只有小姐撑的起来!”

 

谈话间,范之闵破门而入。

 

一张口,就把我骂得狗血淋头:

 

“都是那个克死娘的狗东西,娘都不愿意回来!”

 

范之心皱眉:

 

“不是都把她关起来了吗?娘都不愿意来吗?”

 

范之闵摇摇头:“招魂符,引魂伞,问灵咒通通试过了,怎么都招不来娘的魂。”

 

范之心挤出几滴泪,握着范之闵的手委屈道:

 

“今日是妹妹大婚的日子,妹妹想让娘瞧瞧我的模样,她若是在世看着我出嫁,应该会很高兴吧。”

 

范之闵来了脾气,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:“不怕,哥哥有办法。”

 

2.

 

范之闵从凌晨开始摆阵,直到裴家迎亲的人来了,都没得到任何回音。

 

范之心坐在梳妆镜前,镜中印出她娇弱的面容。

 

父亲守在一旁,听着她的哭诉。

 

“女儿知道自己贪心,想在离开这个家前看一眼母亲,同她说会儿话。可是因为范之温,母亲不愿意回来。”

 

父亲叹了一口气。

 

范之闵怒气冲冲:“留着她在世上做什么?就是来恶心我范家的!只要她在,娘就不会回来!”

 

“闵儿,不得冲动,她的命是你母亲给的。”

 

“母亲给的又如何?当初死的应该是她,而不是我娘!”

 

范之闵一个劲儿的撺掇。

 

范之心一个劲儿的哭。

 

父亲皱着眉头,冷冷道:“赶出去吧,由她自生自灭,我范家,留不得这晦气的东西。”

 

范之心如愿,露出了笑容。

 

凤冠霞帔,锣鼓喧天。

 

曾经我对裴文说,我出嫁时,切忌铺张浪费,不若折成粮食分给百姓,大家同乐一番。

 

如今裴大将军迎娶长姐,便是连街头的乞丐都能领到一碗系着红绳的热饭,全京城跟着热闹。

 

裴文手拿红绣球坐于马上,俊朗的模样和当初在马球场上初见时一模一样。

 

我在席位间作了一首《叹春花》,夸他的驰骋之姿。

 

郡主见了直叫好,转头便对着我这边喊道:“范氏之女,赏!”

 

我正要起身,我身后的范之心站了起来:“多谢郡主。”

 

她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传来:

 

“你若是敢说,这个月别想见到爹爹。”

 

还没等我反应过来,众人夸赞的声音都聚到了耳边:

 

“心儿姑娘好才气!”

 

“当真是汴京第一才女,这词赋写的真豪情!”

 

范之心路过我,留下了一个得意的笑容。

 

我顺着她的步子看过去,郡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,道:“想不到你年纪轻轻,作的如此好文章,方才你写的这《叹春花》,我倒不见我朝有几个女子能作出来!”

 

范之心颔首谢礼,我的眼前一片朦胧。

 

丫鬟疑惑地看向我,询问我要不要帕子。

 

我摇了摇头,无奈笑道是风吹出了泪水。

 

下了马球场后,我便偷偷找到了裴文。

 

“裴小将军。”

 

我从竹林后走了出来。

 

眼瞥见裴文手上的帕子,我稍稍一愣,裴文旋即将帕子匆忙塞进了袖口中。

 

“方才那首《叹春花》,是我写的。”

 

裴文怔住,略显疑思。

 

我看出了他的怀疑,顺口将《叹春花》我未写下的后半段念了出来。

 

他走向我,赞了一句我好才情。

 

自那以后,我和裴文便开始给对方写书信。

 

或若午间小憩,细写下吃的酒,煮的茶。

 

或若带兵射箭,寥寥数笔,道尽忧思。

 

裴文答应我,他出征西北,待凯旋之日,便立即登门娶亲。

 

可是我没等来他的聘礼,两年出征,只收到了他一纸断离文。

 

我坐在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嫁衣旁,含恨提笔询问。

 

没有任何回信。

 

只有范之心将我过往所写的所有信件甩到了我的面前:

 

“裴文已经向陛下请旨,想求娶我。”

 

“范之温,有些话我懒得告诉你,但是裴文,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。”

 

我一页一页摊开杂乱的信。

 

那是支撑我无数个黑夜的小精灵,为我编织了一个又一个被爱的美梦。

 

可是到我没想到。

 

我的小精灵也从未飞离这个牢笼。

 

3.

 

我没有亲口向裴文解释的机会,在裴文回京面圣的那日,我就被范之闵关了起来。

 

“心儿要嫁人,自然是要把母亲请回来的。”

 

范之闵坐在上座,我被小厮押着不许抬头。

 

“你也知道,这个家只要有你这个害死她的人在,她就不回来,所以这几日就委屈委屈你,先去那废院待着吧。”

 

我不从:“可是姐姐大喜的日子,我做为妹妹,也该为姐姐贺喜。”

 

“贺喜?”

 

“你别来害她就是最大的喜了!”

 

“这么多年来,每逢大日子我都摆阵接母亲回来,母亲从未应过我们,你还不清楚吗?母亲恨你这个贱命带走她,让她不能陪在我和心儿左右!恨透了你所以不愿意回来!”

 

我的鼻头一酸,眼泪不自觉溢了出来。

 

“你自己没本事,请不来母亲就想把错赖我头上。”

 

“你说什么?!”

 

范之闵怒目圆睁,但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,凑近了我:“不对,你根本不是想给心儿贺喜,你是想裴文?”

 

我心头一震,抬眼看着他。

 

范之闵仿佛抓到玄机,哈哈大笑了起来:

 

“范之温啊范之温,心儿都要嫁人了,你还惦记着她夫君,你还要不要脸啊?”

 

“说我要不要脸,先去问问她范之心都做了什么吧。”

 

“做了什么?”

 

“裴文镇守边关还不忘惦念心儿,日日托我送信慰问。你写的那些东西送到裴府,第一日就被拒了回来。范之温,你有什么脸好和心儿比?”

 

我瞪大了眼睛,突然想起裴文那日揣着的帕子,瞬间瘫坐在地。

 

是范之心。

 

原来,是范之心。

 

原来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裴文的信件。

 

我所收的,是范之心仿造着她所收的信所摹的东西。

 

裴文没有相信过我。

 

我所认为短暂的被爱,是范之心给我造出来的温柔乡。

 

她看着我沉沦,然后打碎我的梦,让它毁灭。

 

我摇着头,不敢相信这一切。

 

范之闵看着我迷茫的眼神,笑得更开心了:“心儿就是厉害,稍微捉弄一下你,你就傻成这样了。”

 

“你们,还是人吗……”

 

范之闵咂舌,有些不耐烦:

 

“行了,我没时间在你这儿耗。心儿大婚,你若是敢出来闹出什么岔子,我拿你是问!”

 

然后,我被丢进了府中废弃院子的柴房中。

 

这院子在东南一隅,无人会来,一片死寂。

 

我在稻草堆旁蜷起身子,眼泪不争气地一直往下掉。

 

我努力压抑住自己哭泣的声音。

 

可是当朝阳的光从木门缝中打进来时,我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:

 

“母亲你为什么就是不回来呢?”

 

没有任何回音。

 

我眼睁睁看着那束光亮起,看着它淡去。

 

浑浑噩噩不知道过去了几日,小厮偶尔会送来他们吃剩的饭菜,但现下,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过来了。

 

饥饿让我的五脏六腑在肚子里翻滚,酸水不断从嗓子眼儿呕出来。

 

我爬到门前拼命拍打:有人吗?来个人救救我啊……

 

可是除了寂静,还是寂静。

 

终于,我再也撑不住了,倒在了稻草堆中。

 

4.

 

汴京城热闹了一整日,到暮色沉沉,各家亮起灯火时,敲锣打鼓声才渐渐淡去。

 

范之心脱下较紧的婚服,长长舒了口气。

 

裴文从身后抱住了她,急促的鼻息打在她的颈窝。

 

“夫人劳累了一日,辛苦了。”

 

范之心转过身,环住他的脖颈:“最是红衣称新郎。”

 

裴文温柔一笑:“凌得春风快如意,踏遍山川早归尘。”

 

“夫君何时将我作的《叹春花》续写了?这两句写的妙。”

 

裴文的手愣住,悬在半空:

 

“这不是《叹春花》的后文吗?”

 

“后文,何来的后文?”

 

范之心抚摸着裴文的脸颊,浅浅道:“夫君莫不是高兴糊涂了,自己写的续文也忘记了。”

 

裴文沉默了一瞬,笑了出来:

 

“罢了,夫人说的是,我糊涂了。”

 

范之心和裴文到半夜还未睡下。

 

小厮们来报时,裴文正哄着范之心入睡,小厮的声音又急又躁,裴文轻声呵斥了一声。

 

小厮觉得委屈:

 

“大人,大事不好了,范家二姑娘不见了。”

 

裴文犹豫了半晌,手搭在范之心肩头。

 

范之心翻了个身,迷迷糊糊喊着夫君,裴文一挥手:

 

“明日早上再说吧。今夜是我和夫人洞房花烛夜,我不想有人来打扰。”

 

“可是范府那边说,想问问夫人……”

 

“问她做什么?她忙碌了一日已经很累了,人是范府丢的,要问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。”

 

小厮也不再多说什么了。

 

我像一只墙角阴湿泥土里的蚯蚓,化作怨灵看着他疼惜她的模样时皱起了全身的皮。

 

我嫉妒这份由我赋予开始的爱情。

 

我恶心这段踏着我尊严结束的婚姻。

 

范之心在他的怀中酣睡,我垂下眸,离开了裴府。

 

即使我不见了,范府也并没有炸开锅。

 

“我就是把她丢到城南头嘛。”

 

范之闵醉醺醺的,毫不在意地谈论着这事。

 

“我还想着那里人多,来来往往的,看她可怜,给她饭吃。”

 

“诺,我这个当哥哥做到这种地步,算是很不错了吧。”

 

范之闵的狐朋狗友们一个劲儿地应和:

 

“那是,那种灾星在我家,我只怕她还没长大,我就给她推井里淹死去了,还养她长大?”

 

范之闵摇摇头:“我爹不让,我爹说那命说是我娘换来的,不能随便处置了去。”

 

朋友们哈哈大笑,直说范之闵这辈子真惨,摊上个我这样的妹妹。

 

我爹在房中同书童下棋。

 

小厮来报时,他抬起白子止住了声音:

 

“莫吵,什么事等会再说。”

 

小厮憋了又憋,直到书童认输,我爹一边笑着安慰他,一边听小厮说话。

 

“人丢了?”

 

“是。”

 

“她在汴京城是出了名的,没人敢碰她。闵儿不是说要把夫人亡魂请回来吗?就随着闵儿去吧。”

 

小厮有些为难,我爹挥挥手示意小厮退下。

 

“来,再来一局。”

 

5.

 

我坐在院子里,这是我还在世时少来过的地方。

 

父亲喜欢在院子的柿子树下喝茶,范之闵和范之心就在旁边打闹,幼时的我常常抱着蹴鞠站在门口偷偷看着他们,丫鬟就拉住我:

 

“别过去惹主君不高兴了。”

 

我失落的看着她,丫鬟只能笑笑安慰我:

 

“我和你玩呢?你去找少爷小姐,等会他们又该偷偷打你了。”

 

我摇摇头。

 

我不是想玩儿。

 

我是想和他们玩儿。

 

丫鬟看出了我的心思,掀开我的衣袖:

 

“看到自己的疤没?诺。”她指向范之闵,“就是你哥哥打的,你这孩子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呢?”

 

再长大些,院子换了陈设。

 

建了范之闵读书诵文都竹亭,范之心弹琴簪花的雅阁,父亲还是在那柿子树下,处理公务。

 

我贪心地看着父亲走过范之心的书案前,摸了摸她的头,又看到他走到范之闵的身后,大笑。

 

我左看右看,还有没有能防放置我东西的地方。

 

只剩下墙角的那块地,上面种着枯萎的玉簪。

 

于是我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,偷偷跑了进去。

 

我小心翼翼地掘土放种,精心装扮着这院子属于我的地盘。

 

我日日来偷看,目光总不忘定在那墙角。

 

我看着它发芽长高,随着冬去春来,绽放出淡淡清香的栀子。

 

“哎?这里何时长出了花?”

 

范之心走过,惊奇地看向墙角,毫不留情地掐了一朵放在手上把玩。

 

父亲闻声,也走近了看。

 

“栀子的香气解人烦闷头晕,甚好。”父亲夸赞道。

 

我躲在墙后暗自窃喜,却被范之闵抓住。

 

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!”

 

我仗着父亲的夸赞,理直气壮道:“我种了栀子,我来看看花,不行吗?”

 

范之闵拽着我的衣领把我丢到了父亲跟前:

 

“爹,这院子是整个家中唯一没有这灾星的地方,范之温居然敢在这里种花!”

 

范之心听了,赶忙扔掉了手中的栀子。

 

我心疼坏了,伸手上去护住,范之心的脚踩在了我的手指上。

 

啊——

 

范之心狠狠使了力,我被踩得生疼。

 

我可怜地望向父亲,企图让他回忆起栀子的美好而来解救我。

 

但是父亲很冷漠:

 

“这院子难得是府里清静的地方,以后,你还是别来了吧。”

 

从此,我便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。

 

如今我死了,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。

 

过了午夜,书童从父亲房中出来掩上了门,我瞥眼望去,烛火淡下,父亲吹灭了屋里的油灯。

 

范之闵抱着酒壶在府中一边乱逛一边喝酒。

 

小厮搂着他,叮嘱了几遍我不见了。

 

范之闵一皱眉:“心儿大喜的日子总提那些晦气的做什么?”

 

小厮支支吾吾:

 

“城南头散人居多,好心歹心的都有,二小姐丢过去的时候已经就剩一口气了,我是怕……”

 

“怕什么?她范之温死了才最好!”

 

“范之温死了,心儿也不怕夫君被抢走,爹爹也不会看到她想起了娘而不高兴,我也……也不用看着哄着他们开心……”

 

说着,便醉晕过去。

 

如他所愿,我没有遇到什么给我饭吃的好人,就死了。

 

说起来,我死的时候,周围也是弥漫着一股酒味。

 

小厮用车把我拉到城南头,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,就被丢到了潲水桶旁。

 

我眼前一片模糊,口干舌燥,哑着声道:

 

“水……可以给点儿水吗……”

 

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人理我。

 

潲水熏鼻的气味刺激着我的神经,我才要饿晕过去,又猛得醒来。

 

我望着潲水桶里的残渣,咽了咽口水。

 

伸手过去,抓起了一把不知道是何物的东西,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。

 

馊掉的汤水,生蛆的食物。

 

我一边吃一边呕吐。

 

突然,一只手拉住了我。

 

我抬头一看,是一个浑身酒味儿的老头。

 

老头同我爹一般年纪,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个肉包子,笑道:“吃吧。”

 

我哭了出来,接下便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。

 

可是才第一口,我就晕了过去。

 

迷迷糊糊中,我被抬上了板车。

 

老头儿用稻草盖着我,同守成的侍卫说了几句,就把我拉出了城。

 

板车走了好远好远,一路的颠簸让我忍不住想吐。

 

我尝试着呕了几声,老头停了车。

 

“想吐出来就吐出来吧,那些东西不干净,吃了也要出毛病,”

 

可是我吐不出来。

 

老头儿没有多说话,车又开始动了起来。

 

“就是这儿了。”

 

老头儿把盖着我的稻草掀开,眼前血淋淋的景象让我一惊。

 

这是一个简陋的屠宰作坊。

 

一个长板放在正中间,各种刀具挂在旁边,地上的血水还没有被冲干净,浓郁的血腥味儿直冲我鼻腔。

 

我的心脏一下跳的极快,老头儿笑脸盈盈将我放了下来:

 

“你是哪家的姑娘?看你的穿戴,该是大门户的人吧。”

 

我不敢说话,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。

 

“你不愿说也无妨,反正都被丢到哪儿了,该是送回去也讨不到几个钱。”

 

他仔细收着板车,从板车下抽出了一把斧头。

 

我眼看着他靠近,撒腿想跑,但最终,那把斧头从我的后脑勺正中间将我的脑袋劈了开来。

 

“救救我……”

 

我的话没有说完,就跪了下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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